本栏目:乐友文札

 

 

     

 

我年轻时就很喜爱前苏联歌曲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40年来,不管什么时候,只要独自低声吟唱起来,就不禁置身于歌里的意境,“夜色多么好,令人心神往。”吟至“长夜快过去,天色蒙蒙亮”,那种欣慰,那种激情,令我一时沉寂的心灵,立即开朗。我佩服译者的智慧,把原作的神韵传达得那么惟妙惟肖,恰如其分。译者,何许人?

真是三生有幸,近日收看中央电视台的《在歌声中相识》节目,恰好介绍这首歌的译者薛范先生。我喜出望外,一秒种也不走神,从头看到尾。作为背景音乐,这首歌反复出现,时高时低,此时这歌声比任何时候都更动听。

先生不幸,瘫痪多年。他来了,坐在轮椅上,背后是几百名歌咏爱好者的队伍,个个情绪昂扬。许多人跑来献花,男的、女的,还有来自俄罗斯的歌唱家。

先生一脸的诚挚,一脸的激情,笑着跟大家说:我从19岁起翻译外国歌曲,一生翻译了1800多首前苏联和欧美国家的歌曲,太多了,记不清哪个时期翻译了哪些作品。怎么也没想到,竟有人把我所译的歌曲一一记载成册,我太感动了。

先生说:优秀歌曲内涵丰富深沉,情感真挚,有助于培养人的高尚情操,执着追求美好的人生。一位教授曾爽直地对我说“我是唱着您翻译的好歌成长的。”先生随后说:凡优秀歌曲,必然永远是你思想情绪的伴侣。人民大众喜爱的歌曲,必然长久地广泛流传,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。

先生回忆道: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在是非颠倒的年代,被判为黄色歌曲,严格禁唱。一个盛夏之夜,我走在上海街头,天空下着雨,两位中学生打着伞,唱着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从我身边擦身而过。望着他俩的背影,我感慨万千,这不是对禁令的蔑视与抵制吗?

先生定是有说不完的生动故事,但可会想到这首歌曾经给过一位蒙冤受屈、身陷囹圄的受难者多少安慰与鼓舞。

那是1957年,我被划为什么分子,押送农场去改造世界观。每天的生活,除去繁重的劳动,便是无休止的“认罪学习”。失去了自由和尊严,身心的痛苦,难以言喻,我祈祷,哪怕一天只有片刻的放松,也是幸福的。

幸好,每天晚饭后,允许有一小时的“自由活动”。一个高个子,大学生模样的青年,走到僻静处唱起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太好听了,简直是天上的神曲!我凑了过去,由倾听进而学唱。两个人、五个人、十几个人围过来……从此,每晚都有十几个人聚在一起,什么话也不说,只聚精会神地低声唱这首歌。虽然互不相识,各有各的心事,但毫无疑问,每个人在这里寻找到了哪怕只是刹那的慰藉。我眼前出现了当年与女友相依相挽漫步黄浦江边和昆明湖畔,一起谈理想、谈未来的情形。如今,这一切都不会重现,但唱到:“长夜将过去,天色蒙蒙亮”,便涌起信心:终有一天是非分明,我会重回自由的大地。

漫长的二十一年过去了,我终于走出“大墙”,虽然年己花甲,但精神抖擞。我重新拿起笔,在一家报纸编辑部打工,一干就是十五年。现在年逾古稀的我又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。每当提笔写作,哼唱起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,不知不觉,思绪纷繁,灵感渐至,笔下如有神助。

感谢薛范先生,是您翻译的好歌,让我当年在层层云雾里,感受到阳光与希望,而今仍继续给我以力量。1800多首好歌,流淌着您热烈的爱,您的真,您的情。人民是不会忘记您的。中国音乐发展史上,永远有您的一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