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栏目:乐友文札

 

 

 

《歌曲翻译探索与实践》序一

    

   

    欧阳修在《六一诗话》中说:一首好诗要“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,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”。翻译外国诗歌要用恰当的诗歌语言,把诗中“难写之景”和“不尽之意”表达出来,已经很不容易;何况一首好诗离不开声韵之美,总是有“随语成韵,随韵成趣”的特点,译诗要保持原诗的声韵之美,就更不容易了。所以英国诗人雪莱在《诗辩》中说:“译诗是白费力气的事”。约翰生也说:“诗是不能翻译的,诗的美只能保留在原作之中”。至于翻译歌曲的歌词,则既要符合原诗的韵律,又要配合音乐的旋律和节奏,可谓难上加难。但为了国际间的文化交流,诗歌和歌曲的歌词,还是非译不可。西方文人翻译歌词,如果既要忠于原诗的内容,又要保持原诗的韵律、配合音乐的节奏,二者不可兼得,则宁可放弃前者,也决不愿背离音乐的节奏、损害诗歌的韵律之美。所以德国人译诗,常常不称翻译,而称“仿作”(Nachdichtung);英国人和美国人翻译歌词,也常常不称翻译,而把自己说成是英文歌词的作者(English  words by)。我国音乐界人士翻译外国歌曲,为了减轻译词的困难,常常由一人译意,另一人配歌。其实诗歌的内容和形式,是一个不可分割的艺术整体,译者必须全神贯注,对原诗原原本本融会贯通以后,才能写出比较完美的译词来。采用这种“分而治之”的办法翻译歌词,难免零敲碎打,译得上气不接下气;甚至把一首格律诗译成没有格律的自由诗,既不符合原诗的韵律,也就很难配合音乐的旋律和节奏。我国文学界人士翻译外国诗歌的经验,很值得我们仿效和借鉴。我读过许多不同作家翻译的德国诗歌,发觉钱春绮先生的译笔特别严谨,对韵语的安排作了一丝不苟的推敲,不仅遵从原诗的韵律,还与原诗的音步结构保持一致,常常把原诗的一个音节译成一个汉字,当然还要照顾韵语的轻重律。因此,虽然译的是诗歌,不是歌曲的歌词,却也能自然配合音乐,可以当作歌曲的歌词来演唱。例如钱先生所译歌德的抒情诗《爱人之旁》(Nahe  des  Glieben),就可以一字不改,与舒伯特的歌曲(op. 5 no. 2)相配合:

 

(谱略)

     我想到你,每逢太阳的光辉照在海里;我想到你,每逢月亮的幽辉映在水里。

我看到你,每逢远方的大路扬起灰尘;在深夜里,每逢惊心的小路走过行人。

我听到你,每逢水波在低呜,汹涌奔腾;我常在那沉寂的林中谛听,万籁无声。

我靠近你,即使你身在远方,依然很近!太阳沉落,马上就出现星光。愿你光临!

 

试把上举的译诗和那些不符合原诗韵律和旋律节奏的译词作一比较,可以说后者是“着意种花花不活”,前者是“无心栽柳柳成荫”。

回顾我国音乐界人士翻译外国歌曲的历史,也有一些成功的经验值得我们学习。例如英国T.H.Bayly创作的Long, long ago ,是一首“随语成韵,随韵成趣”的好歌(薛范先生在本书第五章中曾提到此歌),但很难翻译,难就难在歌中屡次出现的“Long long ago”和“Long, long ago, long ago一句找不到与音乐密切配合的译词。可是我国老一辈音乐家青主先生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为此歌找到了一句旗鼓相当、铢两悉称的汉文歌词“久,久矣哉”,唱着青主先生的译词,可以完全体会到这首歌的声韵之美:

 

(谱略)

Tell me the tales that to me were so dear

  不 闻 你  那 句 恩 爱 的  话,

long, long ago, long long ago.

久, 久 矣哉,久, 久矣哉。

Sing me the songs I delighted to hear,

  不 闻  你 那 首 恩爱 的 歌,

long long ago, long ago.

, 久 矣哉,久 矣哉。

Now you are come, all my grief is removed.

   我 的 幸   福 和 你 同 归 来。

Let me forget that so long you have roved,

毋 使 我 依 旧 沉 沦 在   

let me believe that you love as you loved

让 我 想 念 你 的  爱 心 不  改,

long, long ago, long ago.

久, 久 矣哉,久矣哉。

 

 薛范先生从事外国歌曲的翻译工作将近五十年。长期以来勤勤恳恳,锲而不舍,并百尺竿头,精益求精。所译各种文字、各种体裁的外国歌曲无虑一千八百多首。他在分工译词盛行的年代,一向是独立从事翻译;对一首首外国歌曲的内容和形式悉心揣摩、心领神会之后,下笔如神,不仅能正确表达原诗的思想感情和诗的意境,而且也注意到诗歌特有的韵律和声韵之美,能做到歌词节律和音乐节奏互相协调,歌词声调和旋律音调融洽无间。这些高质量的译词,长期以来受到了歌唱家和广大听众的热情赞赏。薛范先生在潜心译歌之余,还十分关心翻译歌词的一些原则问题,以及国人翻译外国歌曲的历史和现状,并穷原竟委,悉心研究,写成《歌曲翻译探索与实践》一书,内容多有言前人所未言的创见。薛范先生毕生对翻译歌曲的理论和实践双管齐下,兼容并包,双方多有丰厚的建树。本书是他对翻译歌曲的理论所作的杰出贡献。喜闻该书出版,我以先读为快,并乐为之序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2001年8月6日